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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啄木鸟》2021年第1期增刊|衣向东:平安是福——记“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”、全国移民管理机构首届“十大国门卫士”安石林
来源:《啄木鸟》2021年第1期增刊衣向东
他照顾了很多困难群众,却没能在病床前好好陪伴自己的父母;他给很多人送去了平安和幸福,自己却成了家人心中最大的“不安”。国家移民管理局首届“十大国门卫士”之一、吉林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三家子边境派出所所长安石林,没有命悬一线的生死经历,也没有感天动地的壮烈事迹,但他是贫困家庭的“好管家”,是边境村落的“守护者”,他用自己“平凡”的付出,在祖国边疆描绘出“平安是福”的和谐画卷!
——记“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”、全国移民管理机构首届“十大国门卫士”安石林
安石林是从古城村“起家”的,他从警校毕业后,被分到了三家子边境派出所,负责古城村的户籍管理、治安管理和巡逻防控任务。要“挖掘”安石林,必须从古城村入手。
古城村是三家子乡八个村之一,历史背景和文化厚重,著名的温特赫部城和裴优城遗址,都在古城村。村里总共一百八十八户居民,只有一户是朝鲜族,其余都是满族。朝鲜族居民男主人叫李龙玉,被村民推选为村支部书记,一干就是十几年。
我去拜访李龙玉的时候,他不在家里,但屋子的门并没有上锁。安石林给他打电话,四五分钟后,他开着一辆小轿车赶了回来。我问他:“大门敞开,你不怕屋里的东西丢光了?”李龙玉看了看安石林,笑了笑。安石林替他回答:“古城村很多年没发生刑事案件了,小偷小摸之类的治安案件也没有,村民外出从来不锁门。”
我立即夸赞道:“你这个书记当得好,古城村街道横平竖直,村容村貌太好了。”
李龙玉看我摆出了聊天的架势,于是靠在门框上,点上一支烟,跟我唠起了家常,“你问问小安子,当初我们俩挨了多少骂。”
古城村房屋建筑很有特色,雕梁画栋,搭上前后花园,犹如别墅般精致,很漂亮。村民家的院子都很大,种了蔬菜和果树,还有各种鲜花。街道笔直而宽阔,没有杂物,很洁净。从李龙玉口中得知,以前村子又脏又乱,街道狭窄,家家户户在街道旁堆放着柴草,极容易发生火灾。安石林担任驻村民警后,决心整改村容村貌。
首先清理杂物,扩宽街道。然而,村民的生活小习惯很难一朝一夕改掉。古城村子牌楼右侧第一户人家,是一位独居老大爷,柴草就堆放在街边,村里的干部上门做老大爷的工作,让他把柴草挪走,他死活不答应,还对村干部骂骂咧咧,说谁要挪走他的柴草,他就把柴草点着,把自己烧死。
安石林去做老大爷的思想工作,跟他磨了两三天,最后老大爷急了,说柴草搬走了,做饭很不方便,你要我挪走柴草,也不是不可以,每天做饭的时候,你来帮我搬柴草吧。安石林一听,爽快答应了。
第二天,老大爷给安石林打电话:“小安子,我做饭没柴了。”安石林忙去给老大爷拿柴草,一次拿的柴草够做两天饭。两天后,老大爷又打来电话,说柴草没了,安石林二话不说,又跑去拿柴草。村干部看见了,都很生气,说不用管他,这种人容易得寸进尺。安石林摇摇头说,柴草堆放的有些远了,老人去拿确实不方便。就这样,安石林坚持了一个多月,老大爷被他的热情感动了,对他说:“小安子,以后你不用帮我拿了,没想到你说话真算数。”其他村民见安石林这么实诚,都不好意思再为难他了,主动挪走了街道旁堆放的柴草。村里的街道拓宽了,安石林又组织村干部清扫街道,美化环境。只要有空闲,他就收拾旮旯里的垃圾。
村里有位叫牟方林的大爷,被安石林的行为感动了,每次看到安石林清扫垃圾,就主动跑过去帮忙。在牟大爷的带动下,村里很多空闲老人加入到清扫垃圾的队伍中,后来在安石林的引导下,村里成立了一支以党员为主的“义务卫生清洁队”,担负起古城村监督和清扫垃圾的任务。
李龙玉说:“现在的古城村是远近闻名的卫生先进村,街道最宽,房子最好,环境最美,老百姓说这都是小安子当初整改村貌的结果。”
“义务卫生清洁队”的成立,极大地发挥了群众积极性。安石林将“枫桥经验”全方位运用到村里的各项建设中,先后成立了“村民说事”、“义务巡逻队”、“乡音广播”等群众组织,建立起全方位服务体系。针对村里年轻人少、老年人偏多、文化水平低、安防意识差、法律知识匮乏的情况,安石林利用“乡音广播”,以案说法,给村民介绍发生在身边的各种案例,提高村民的法治意识。
对于乡村来说,最难解决的事情可能就是邻里之间的矛盾纠纷。安石林发挥“村民说事”的作用,定期组织村民“研判”村里的大小矛盾纠纷,听取村民的意见。通过“村民说事”,安石林得知,居住在古城村裴优城遗址内的二十一户村民,由于受文物保护政策影响,无法修缮破损的房屋,一旦遭遇强风暴雨天气,危及人身财产安全,存在着很大的安全风险隐患。一位叫老张的村民组织三十余人,准备手持条幅到珲春市政府。安石林立即找到当事人,向他讲述利害关系,劝他克制情绪,并带领他和群众代表去相关部门协商。经过一个月的奔波,珲春市政府同意将二十一户村民整体搬迁至珲春市合作区,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。
但是,这二十一户居民中,有一户人家却与大家背道而驰,死活不肯迁出“裴优城”。安石林感到奇怪,按说从破旧的土房子搬进漂亮的楼房,是一件好事,他为啥不同意呢?安石林给他做了多次思想工作,没有一点效果。有的村民很生气,建议切断这户人家的水电,安石林不同意。既然这户村民不肯搬走,那就要确保他的住房安全。为此,他特意检查了这户村民的房屋,查找安全风险隐患,帮他更换了门窗,加固了屋顶。
我对于这户独自生活在“裴优城”的村民有些好奇,就提出要采访这户居民。安石林愣了一下,不明白我的意图,不过还是开着车带我去了。
“裴优城”遗址,只剩下几段土围子。三家子乡在珲春属于平原地带,四周群山环抱,形成了天然屏障。在一片农田当中,有一条土路,土路的尽头,就是这户独自留守在“裴优城”的居民,三间房子非常扎眼。我隐隐约约觉得,这户坚守在这里的村民,或许跟“裴优城”有关系。
我们刚走进村民的院子,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。说是院子,实际上的意思就是用树枝围起来的一大片菜地。听到狗叫声,屋内走出一老一少两个男人,年龄大的七十多岁,年轻的大概也有四十多岁了。老人见到安石林,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说:“哎呀,小安子,什么事啊?”说话间,他不停地用眼睛瞟我。
安石林说:“没事,过来转转。房子还好吧?”说完安石林围着房子转了一圈。我注意到眼前的土房子,房顶加了一层彩钢瓦,门窗是铝合金的,跟房子的风格很不协调。
我笑着问老人:“听说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搬迁到市里了,您怎么不搬走?住城里的楼房,不比这儿好吗?”
我看了一眼菜地,无言以对。这时候,我偶然发现院子的竹席上,晾晒了许多蘑菇,有的已经晾干了,有的是新采摘的。我问老人这是什么菌类,老人惊讶地说:“你不认识吧?羊肚蘑,野生的,这东西可贵了,网上一千多块钱一斤。”
“你从哪儿采来的?”我说着,眺望远处,在平原的尽头,隐隐看见连绵的群山。根据我的猜测,这东西只能在深山老林中采到。
老人神秘地说:“很远的地方。只有我知道那个地方。这东西很怪,只有那个地方有,每年五月份需要去采半个月,过了这一段时间就没有了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老人的儿子在一个企业开长途货车,为了帮老人采蘑菇,专门请了半个月的假。
一边的中年人此时开口了:“这老头儿鬼精呢,他不搬走,就惦着那片羊肚蘑。”
我愣了一下。尽管我在北京生活了四十年,还是一口胶东话。不过,能够准确听出我是胶东人,应该也是山东人。我点点头,说自己是山东栖霞人。他一脸惊喜,说:“老乡,我一听就知道是老乡,我是莱西人,到这里二十多年了。”
回到警车上,安石林感慨:“我的工作还是不够深入。我当时只是想,只要他在这儿住得平安,那就让他住吧,没想到还有这秘密。”
我笑了。其实老人“赖”在这儿,不全是因为这片神秘的“羊肚蘑”,更重要的是,他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,活得自在。我心里很佩服安石林,他不但没有强行将老人迁走,而且还给老人提供了很多帮助。警察为群众服务的初心,就是让群众生活得平安幸福。
安石林在古城村一待就是十二年,大好青春都留在了这里。他在古城村成立了“安石林警务室”、“民族团结进步工作站”,积极协调珲春市民宗局,出资一百五十万修建了满族历史文化墙,让满族村民寻根认祖,有了自己的精神栖息地。古城村先后被吉林省政府评为“美丽乡村”、“边境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先进集体”,被民政部、司法部联合命名为“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”,安石林被国务院评为“全国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”。
2017年,安石林将管辖古城村的责任移交给所里的新民警刘天宇,不过作为所领导,他仍旧分管着古城村。后来我跟刘天宇交谈,他感慨地说:“我太‘难’了,现在村民有事情还是喜欢找安所长,不‘信任’我。”
安石林早就是古城村的荣誉村民了,只要有空闲,他总是要去古城村转转。村民们见了他,仍习惯称呼他“小安子”,再忙也要跟他唠上几句家常。古城村原妇女主任邰淑清,前些年被儿子接到深圳生活,虽然深圳的生活条件很好,可邰淑清和老伴儿心里始终惦念着古城村,三天两头给安石林打电话,询问村里状况。儿子后来明白了父母的心思,干脆把家里的老房子重新翻修,前后花园,旁边还有一块大菜地,让她回村里居住。
我去邰淑清老人家拜访的时候,被她家的房子惊呆了,这完全是一座“大豪斯”,相当壮观。邰淑清见到安石林,很高兴,说自己去年11月就回到村里了,还是回来住得踏实,古城村最适合养老了。邰淑清说:“延边州人大副主任退休后也回古城村养老了,还有珲春市政协主席也回到了村里。”
我特意去看了看他们的院子,院子里有很多花草,还有好多果树。安石林说:“树上的果子熟了后,村民可以随便采摘。”
安石林陪我欣赏政协主席院子的时候,有两位老太太从街道走过来,看到安石林,老远就喊:“小安子来了。”
安石林朝两位老太太挥挥手,然后小声对我说:“下午还有事,咱们快走,她们聊起天来可是很缠人。”
安石林告诉我,他当所长后,同当驻村民警的感觉完全不同,身上的责任明显重了许多。早先,三家子乡没有经济支柱产业,村里的群众大都只是做小本生意。大多数村民在自家院子种些蔬菜。他们天不亮就起床,在菜地里采摘新鲜蔬菜后运到城里,在路边摆摊售卖。这一天下来,除去了路费,挣不了几个钱,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,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。
安石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,他多次去城市的各大超市商场,跟那些负责人商谈合作,然后组织村民成立“蔬菜协会”。村民把他们零散的蔬菜集中起来,统一卖给超市和商场。
致富缺门路、缺信息,是村民的普遍问题。安石林每天翻阅书籍、上网浏览、查找资料、向人咨询,为群众收集致富信息,组织成立“草莓种植协会”,谋划举办特色“采摘节”,让三家子乡成为远近闻名的“草莓之乡”。2012年以来,他争取珲春市民宗局“兴边富民”专项资金五百二十万元,帮助群众筹办蔬菜大棚,黄牛养殖基地,草莓、油桃种植基地及药材温室大棚基地等项目。2019年,安石林还主动对接并协助东岗子村委会招商,争取到八百万天顺百旺果蔬生产基地项目,村民年人均收入由一万三千二百元上升到一万五千五百元。在安石林的带领下,二百余人实现了再就业,实现了致富梦,辖区内各个村屯一改贫困面貌,成为远近闻名的平安村、富裕村。
去年疫情期间,辖区农户种植的草莓大量滞销,群众心急如焚。安石林与草莓种植户一同研究制定了“线上”销售计划,建立了“田园乐”草莓销售微信群,开辟了线上销售草莓的新渠道,得到了乡党委和珲春边境管理大队领导的支持,乡里的干部、派出所民警及家属热情参加到推广活动中,掀起了消费助农的热潮。安石林还积极联系大型超市落实订单采购,帮助果农销售草莓三千多斤,使其增收五万余元。
安石林对“空巢”老人关切。我去古城村原妇女主任邰淑清家采访的时候,她给我讲了安石林照顾村里孤寡老人王桂兰的故事。邰淑清说:“小安子烧火做饭的,什么样的事情都帮她做,直到王桂兰八十六岁去世。小安子给她养老送终,比亲儿子都孝顺。”
安石林解释,王桂兰老人岁数大了,身体又不好,做饭不方便,于是他经常给她做好饭,劝她吃几口。王桂兰老人让安石林想到了,有必要给全乡的“空巢”老人建立“档案”。他逐户走访,详细记录了二百零六户空巢老人及留守儿童的居住位置、亲属联系方式、实际困难等信息,根据不同的情况制定帮扶措施。其中有六户行动不便的老人,安石林为他们专门购买了老年人手机,设置的第一个手机号,就是负责该辖区的派出所民警。
派出所新民警肖峰,分管东岗子村和永丰村。他告诉我,永丰村有四百多户,但非流动人口才一百多人,因为村民都是朝鲜族人,大多数人都去韩国打工了,村里的“空巢”老人特别多。“我们安所长反复叮嘱我,一定要把村里的老人照顾好。于是,安所长亲自带头,空闲时候就去帮他们劈柴、扫雪、送药、取快递、修理家电……总之,事无巨细,只要能想到的,他都认真去做了。”
派出所教导员赵占强,跟安石林一起来到派出所参加工作。我让他讲几个安石林感人的故事,他想了半天才说:“安所长没什么特别的故事,他干了许多事,于点滴平凡中显露伟大。”
不过,提及照顾“空巢”老人,赵占强突然想起一件事。每年的8月15日,是朝鲜族的“老人节”,这一天,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很丰盛,儿女们给老人敬酒,最重要的是跳舞给老人祝寿。去年,立新村的太莲子老两口,因女儿在韩国打工,节日将会孤单度过。安石林得知后,跟民警们商量,所里不值班的民警,去陪老人过节,最好按照朝鲜族风俗,给老人敬酒,为老人跳舞。大家都愣住了,敬酒可以,可没人会跳朝鲜舞啊?安石林说没关系,我们大家可以找一位朝鲜姑娘教我们。这时候距离午饭只有两个小时,大家连连摇头,说来不及了。安石林笑了,说又不是专业演出,不用学得很好,差不多就行了。
当即,安石林请来一位朝鲜族姑娘,教民警们跳了一段朝鲜族舞蹈。午饭前,安石林带着几位民警,穿上了朝鲜族服装,拿着准备好的美食,赶到太莲子家中。太莲子老两口愣住了,差点儿没认出安石林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。
太莲子老两口特别激动,忙把自己做的“打糕”分给安石林和几位民警吃。安石林和几位民警按照风俗,给老两口敬酒后,展示了他们刚刚学会的舞蹈,尽管他们的舞姿并不优美,但两位老人却笑出了泪水。
赵占强说:“朝鲜族人非常尊重老人,如果有谁对老人不尊敬,就会遭到很多人围攻。陪太莲子老两口过节这件事,很快在村里传开了,朝鲜族群众觉得我们民警很尊重他们,从那以后,都主动配合我们所里的工作。”
对于辖区内的贫困户,安石林建立了“重点帮扶对象档案”,想尽办法帮他们走出经济困境。古城村村民朗景发患有乙肝,安石林得知后,立即去探望他。他发现朗景发三岁的儿子小天赐,蜷缩在“露馅”的被子里,竟然还不会说话。朗景发的妻子患有精神病,呆坐在一旁。当时安石林眼睛就湿润了,决定与郎家建立帮扶关系,长期对他们家进行帮助,不仅给他们送钱送物,还帮其办理了低保,给小天赐办理了幼儿园入园手续。后来,安石林主动担负起教育小天赐的工作,为小天赐买书包、文具等学习用品。安石林平日里对小天赐嘘寒问暖,学习上悉心辅导,并带头自掏腰包,号召派出所民警每月为朗景发家捐款,减轻其生活上的压力,就这样坚持了十二年。如今,小天赐已经上了中学,变成了一名阳光少年,他每次见到安石林都会跑上前,亲切地叫他“安爸爸”。
“没有小安子,就没有天赐的今天,他是我们家的恩人!”每次提起安石林,郎景发都会热泪盈眶。
安石林自主发起的“戍边关爱基金”,十六年来先后为三十七名群众办理了低保,并与六个贫困户建立长期帮扶关系,持续多年帮扶资助两名困难儿童。
东岗子村村民关金林,家庭生活困难,家中唯一的女儿常年在外打工,他和妻子王淑珍都患有残疾,只能靠低保维持生计。一个雨天,安石林去关金林家进行家访,看到破旧的房子漏雨,他心里明白,关金林就没有经济能力修缮房屋。回到派出所后,安石林立即召集民警开会,介绍了关金林家中的情况,提出筹资帮他修缮房屋的想法,得到了全体民警的支持。
安石林用大家的捐款帮助关金林选购了装修用到的材料,然后带领所里的民警忙碌了四天,刮大白、贴瓷砖、装门窗……将关金林家的房子修缮一新。房子修好后,他又送去米面油。去年5月春耕的时候,关金林用来插秧的水稻苗生病了,农时不等人,这可愁坏了老两口。安石林得知此事后,立即在全乡为关金林筹集秧苗。
“本来我以为今年要颗粒无收了,没想到你帮我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,谢谢你小安子。”当时,关金林看着眼前的一盘盘秧苗,激动地哭了。
我去东岗村采访的时候,特意去关金林家看望了两位老人。天空下着小雨,关金林家门口泥泞不堪。从外面看,修缮后的房子确实很漂亮。安石林带我走进屋内,我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了。屋里的地板上铺了白瓷砖,上面沾了一坨又一坨的泥巴。土炕前放了两双鞋,也沾满了泥巴,完全看不出鞋子的模样。关金林和妻子王淑珍坐在土炕上,看见我们进屋,关金林一个弹跳,下了土炕,抓住安石林的手说:“小安子,你来了,快来炕上坐,你看,我这屋子多亮堂。”
安石林很自然地坐在炕边,我实在无奈,也跟着小心翼翼走过去,站在土炕边。安石林跟关金林聊起了家常,关金林的语速很快,而且发音不清,大多数语句,我没怎么听懂。我把目光落在一边的王淑珍身上,发现她目光呆滞地看了我几眼,然后独自把玩手中的一副扑克牌。她的玩法像三岁的小孩子,把一张张扑克牌摆成一排,欣赏着,然后收起来,再重新摆开。
安石林跟关金林聊得很火热,时不时发出笑声。我的心里一暖,这个家庭如果没有正真获得安石林和派出所民警们的照顾,真不明白他们现在的生活会怎样。
我愣了一下。安石林忙给我解释,去年关金林家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头野公猪,跟他饲养的一头母猪交配,然后跑掉了。后来,母猪生下一窝小野猪,周边群众听说后,都跑去参观。野猪仔长到三十多斤时,安石林建议他一头一千五百块钱卖掉,只留下一头小公猪仔。关金林当时很吃惊,一头猪仔能卖这么贵?安石林说,不贵,你就按照我说的价钱,肯定有人买。果然,几头野猪仔很快卖光了,关金林得到了一笔“意外之财”。安石林叮嘱关金林,一定把那头小公猪仔养好了,等长大后,再跟母猪交配,生下二代野猪仔。
“他告诉我,野猪仔长大了,让我们去参观一下。”安石林边说边带着我走出屋子。我这才发现,关金林房子旁边,有几间猪舍,猪圈的围墙很厚很高,是用水泥加固的。
在一间猪舍里,我看到了那头又高又壮的野公猪,两只大牙龇在外面,差不多一尺长,像是两只象牙。猪圈显得太狭窄了,只够野猪调转身子。关金林感到很幸福、很自豪,用手去抚摸野猪的头。这时候,王淑珍拿来了玉米棒子,关金林接过玉米棒子并塞到野猪嘴里,野猪咔嚓咔嚓吃了起来,关金林趁机抓住野猪牙,朝我喊:“快拍照,拍照!”还说,“这家伙,力气大,你看那堵墙,多高多厚,半堵墙都快被它拱翻了。”
安石林瞥了一眼,看到旁边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,有些生气地问:“你怎么还没卖掉这头母猪?我跟你说了,你卖掉后,再买一头小母猪,跟野公猪配种。”
安石林解释:“这头母猪已经长到极限,只吃不长了,养着是一种浪费,不如再养一头小母猪。有一年,关金林养了几头肥猪,价格高的时候他不卖,落价的时候却卖了。我知道后替他惋惜,从那时候起我决定帮他。我发现有很多贫困户像关金林一样,文化程度不高,我们不仅在生活上要帮他们,还要当好他们的管家。眼下,要利用好这头野公猪,多生几窝野猪仔,帮他多挣些钱。”
我心里一暖,被安石林感动了。他能够想到为文化程度不高的群众当“管家”,这份细致、这份责任,实乃人间大爱!
安石林在给我介绍三家子边境派出所的时候,特意强调了“边境”二字,说他们跟其他派出所的最大区别,就是肩负着“固边”任务。公安边防部队2019年1月1日正式换装,他们到现在心里还不适应,一直怀念着那身“橄榄绿”。“过了好长一段时间,仍然感觉不真实,像做梦。”安石林说。
教导员赵占强和几位民警,也向我表达了同样的感受。不过,从橄榄绿到警察蓝、从边防军人到移民管理警察,他们变装不变色,改制不改心。至今,安石林和所里的民警,仍旧保持着出早操的习惯,宿舍的被子还是叠成“豆腐块”,工作标准不但没有降低,还“更上一层楼”了。
三家子乡坐落在图们江与珲春河交汇的平原上,是一个满族自治乡,也是一个多民族杂居地,其中37%的满族人,33%的汉族人,30%的朝鲜族人。安石林把主要精力放在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上,确保当地和谐稳定。
安石林说:“从帮扶贫困对象,到化解社会矛盾,所有的目的,都是为了打造平安社会。只有群众富裕了,社会平安了,我们的边境线才能稳固。”
三家子乡跟朝鲜有16.5公里的边境线,两国关系比较亲近,边境线上没有剑拔弓张的气氛。但是由于边境线附近有些人受利益驱使,依然有人铤而走险,从事走私活动。2017年,有人跨越图们江,走私海产品。安石林说:“三家子乡距离珲春市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,而且分布着五条纵横交错的公路,路口太多,路况复杂,很难控制,只有第一时间在边境线上抓获走私人员,才能有效控制走私犯罪活动。”
安石林陪我沿边境线查看时,走到西崴子村,指着一条通往村外的小路,说这条路是走私人员的常用路线。我的目光顺着小路朝远处看去,前面是茂盛的树林,看不到尽头。安石林曾经在这里抓获了一伙走私螃蟹的不法分子,缴获螃蟹四十多箱,价值四十多万元。“像这样的走私路,西崴子村至少有五六条,很难防范。”他说。
前几年,吉林省边防委在边境线扯起了三米多高的铁丝网,并在沿线安装了摄像头,有效地防范了走私、偷渡等违背法律规定的行为。同时,派出所加大了打击力度,现在很少发生走私和偷渡事件。
十多年前,安石林在古城村担任驻村民警时,就很注重对边境线年,古城村安装了二百多个门磁报警器,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“边境110”联动报警系统,组建了一支“义务巡防队”,在村里构建了人防、物防、技防相结合的警民联防体系。他当所长后,又在全乡推行这一做法,每个村都组建了“义务巡防队”。
在古城村村委会,我遇见值班的村干部陶立君。安石林介绍,陶立君是村监督委员会主任,也是护边员,每月却只有一千多元的补贴。我问陶立君,兼职做义务巡防员特别辛苦,冬季每周要巡逻四五天,这么少的补贴,你为什么还愿意做?陶立君说:“这又不是给别人干的,边境线安全了,村里人和我的家人也就安全了。”
“还发现过一个疑似偷渡者。”安石林在一边补充说,“当时,派出所民警接到巡防员的报告,立即赶到现场,在巡防员的指引下,在桥洞下找到了一名穿着脏兮兮的男子,经询问才知道他是沙坨子村的村民李学彦。我问他为什么住在离村子很远的荒郊野外,李学彦说邻居都恨他,想偷偷害死他。”
安石林觉得蹊跷,立即去沙坨子村找村干部了解情况,原来李学彦是单身汉,无亲无故,最近几年有些心理问题,总是跟邻居发生一些小矛盾,因此说邻居想要害死他。
安石林带着村干部去做李学彦的思想工作,让他回家,李学彦耍起了牛脾气,死活不肯回去。最后,安石林跟村干部商量,在离村子不远的农田里,给他盖了两间小房,左哄右劝,李学彦最终答应住了进去。
我专门去拜访了李学彦,发现他在屋后种了一些韭菜和苦菊。李学彦看到安石林,立即迎上去。安石林询问他的生活情况,他说挺好的,就是心脏不好,前天起床的时候,差点儿猝死。
我有些担心,对李学彦说:“你一个人住在这儿,出点儿事没人知道,还是回村子里住吧。”
李学彦突然激动起来,歇斯底里地吼道:“我回去住的话,早被他们害死了,那些人太坏了,我院子里种的菜,都被他们用毒药毒死了。”
安石林小声跟我说:“这么多年,我调解了很多起群众矛盾,只有这一起,怎么也解决不了。”
我从李学彦说话的表情和动作上看出,他确实有心理疾病,但他却觉得自身没毛病,有毛病的是那些邻居。
立新村的村民许相义,朝鲜族人,女儿在韩国打工,家里只有他和老伴。许相义的邻居是汉族人,有一次邻居在菜地里打除草药,由于刮风的缘故,一些除草药被风刮到了许相义的菜地里,致使他家的蔬菜第二天都蔫了。许相义很生气,跟邻居吵了起来,并报了警。安石林赶到后进行调解,许相义一口咬定,让邻居赔偿三千元。安石林再三劝解,提出给二百元的补偿,许相义死活不答应,他和领居就这样结下了梁子。
没过几天,正好是六一儿童节,许相义的女儿带着孩子回来了。小孩儿在院子里玩耍,误喝了农药,许相义情急之下,抱起孩子朝派出所奔跑。派出所距离立新村不远,十分钟就到了。安石林觉得情况紧急,立即开警车将小孩儿送往市里医院。一路上,安石林拉着警笛,并不停地从车窗朝外喊叫,让行人闪开。“群众很配合我们,自动闪开一条通道,平时去医院需要开二十多分钟,那天只用了八分钟。”由于送去及时,小孩儿在医生的抢救下最终安然无恙。后来,许相义找到安石林,对他深表感谢,并且主动跟邻居和解了。
古城村的铁家和郎家是前后邻居,铁家在屋后种了七棵树,十多年来,越长枝叶越繁茂。最初,这七棵树并不碍事,可最近郎家重新翻盖房子,将原来的房子的地基朝一边移动了几米,正好挨着七棵树,繁茂的树冠遮挡了阳光。郎家希望铁家砍掉七棵大树,铁家不答应,就这样双方争吵起来。姓朗的村民性格比较内向,平时很少说话,但只要喝了酒,就会借酒跟铁家吵闹。
安石林得知后,分别找铁家和郎家沟通。铁姓村民曾得过脑梗,身体很不好,安石林就让郎姓村民平时多帮铁姓村民干一些农活。安石林对铁姓村民说:“远亲不如近邻,你身体不好,有个紧急事,邻居是最好的帮手,何必因为几棵树,弄僵了关系?再说了,这七棵树也长成材了,可以砍掉了。”在安石林的耐心劝说下,铁姓村民最终同意砍掉七棵树,两家关系和好如初了。
安石林在三家子派出所一干就是十六年,在他的带领下,三家子边境线从未出现重大案情。我在派出所采访其他民警的时候,有一位新民警偷偷告诉我,他还没分到三家子派出所的时候,就听了很多关于安所长的故事,在他心里,安所长是神一样的存在。他说:“我们所长姓安,有他在,我们的边境线就平安无事。”
赵占强向我介绍边境线的时候,特别提到了安石林,说:“安石林一直把稳固边境作为所里的头等大事去抓,总是提醒全体民警,边境线上无小事。冬天冰面结冰,走私活动就比较猖獗,安所长晚上经常在江边蹲守,他的头颅做过大手术,受冻后特别疼……他真的很拼。”
我愣了一下,这才知道2009年安石林被诊断为颅内占位性病变肿瘤,做过一次大手术,为此差点儿跟未婚妻分手。我追问安石林是怎么回事,他却摆摆手,说:“没什么,就是跟死神打了个照面。”
安石林避重就轻,反倒让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故事,于是跟他提出,当天晚上去他家中采访他的父母和妻子。安石林犹豫了一下,说:“好吧,也没什么采访的,他们都不太会说话。”
过去,我采访先进人物时,多数被采访者会主动给我讲一些他们最感人的故事,或是向我展示他们最大的亮点。安石林却是个怪人,在我采访他的几天中,他从来不主动给我提供采访线索和素材,我提出去哪里,他就陪我到哪里,我问什么样的问题,他就回答什么,似乎在考验我的采访技巧和智商。